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钢筋工夏守安和他的诗意江湖
诗歌不仅在象牙塔,也在民间;诗歌属于过去,更能照亮当下——
钢筋工夏守安和他的诗意江湖
夏守安,把25年的打工经验,浓缩成近千首诗;把传统诗歌技艺和意象,融入当下的生活经验……在这个诗歌看似隐匿的时代,一名外来务工人员的写作让我们重新看到:诗歌不仅在象牙塔,也在民间;诗歌属于过去,更能照亮当下。
盛夏入伏,让夏守安不得不暂时放缓写诗的步调。连日的高温,夏守安的作息调整到了早上四点半出工,这就要求他晚上必须保持足够的睡眠时间,以应对白天高强度的劳作。
这位来自安徽合肥的钢筋工手上布满老茧,四处漂泊,与工地、工棚、钢筋水泥打了25年交道,其中的苦累不言而喻。但是,他一直坚持写诗,就如同在诉说自己的生活。
诗人天成
“当我死后,请葬我以浪花”
他用诗挤着发脓的岁月,躺在旷野的病床上
呻吟是一朵西风
在给叶落萧萧把脉,而飘零必不可少
但是今夜很美,月亮一丝不挂
适宜与狼共舞,须绍兴女儿红两坛
一口气,他便饮下潦倒半生
横卧在铁轨上,搂着漫天星群风流
——节选自《一个诗人的病历》一台已没了外壳的老式空调在气温高达35℃的工棚内显得微不足道,亦如夏守安在偌大的外来务工人员群体中的平淡无奇。
他是农民工,一边打工,每月给家里寄钱;他是诗人,吟唱生活,讲述自己的故事。农民还是诗人?这是两个似乎离得很远的词汇,但在夏守安看来,自己还是离一名钢筋工更近。
7月11日,在双林镇镇南村的一处水闸工地上,记者见到了夏守安。一身黝黑的皮肤,板寸短发,一双拖鞋,双臂上有不少伤痕,如果硬要和诗歌扯上关系的话,就只有他身上那件复古的文化衫。
“这里的蚊子都是抱团的,晚上根本没法出门。”20岁高中毕业便出门打工,对这样的“灾难”,夏守安早已见怪不怪。
同住的工友殷茂良在工棚内点了3卷蚊香。他介绍,他和夏守安是老乡,两人都是钢筋工,第一次来双林。凡是认识夏守安的人都知道,他在写诗。
夏守安是个寡言的人,说话时略有些口吃,普通话带有浓厚的家乡口音,通过工友的翻译才能明白大致意思。但外表的寡言造就了夏守安内心的火热,通过诗歌的外化表达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诉求。
2002年,通过腾讯聊天室,夏守安无意中加入了“诗词风雅轩”的群聊。“里面大多都是对对子,你出上联,我接下联。”他介绍,突然发现自己能对上大多数对子。
随后,突如其来的灵感让他不断拿起笔,书写自己的“内心独白”。工地上没有像样的办公桌,夏守安就以床为桌,趴在床上创作;没有白纸,就用报纸或者工程单代替。
“痛并快乐着”,谈及创作诗歌时的感觉,夏守安笑了笑,半分钟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。
钢筋岁月
路灯下的城市
还安详地熟睡在
霜露的地毯上
他们已经醒来
在沉闷喧嚣的工地上
奔走弯腰挥汗
上班,干活
干活,上班
——节选自《钢筋工之歌》
恐怕连夏守安自己也不会想到,出走竟成了他20多年以来生活的主题。
“家里面共有兄妹三人,我排行老二。”在他的描述中,自己的名字来源于一位乡邻长辈,“守安”这个名字颇有几分安分守己的意味。安徽作为多丘陵地带,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。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,像夏守安一样的同龄人便开始向外讨生活。
浙江作家余华在《十八岁出远门》一文中将一个乳臭未干的“成人”抛弃在现实世界的“荒野”中,历经自我的理想世界、现实的玩弄,终得人性的显现。这一点,夏守安像极了故事中的那个“我”。
“一般是外面的老乡向家乡的老乡介绍工作,打包好被褥就出门。”在他看来,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——吃住条件、工作环境、工期长短、城市文化等诸多方面。但可以确定的就是无数次的奔走、弯腰、挥汗。
20岁出远门,第一趟去的便是广州。千里迢迢,夏守安一头扎进了大都市。在霓虹灯下、高楼大厦林立的圈子里,夏守安开始了自己的思考。
“从早到夜/从汗水到风干/从孤独到隐忍/从二十五螺纹钢到城市高楼/从城市繁华到他们简陋的工棚/从他们龟裂的手掌到城市蓝图/上班,干活/干活,上班。”这是2012年12月16日,夏守安在上海一处建筑工地写下的《钢筋工之歌》。如今,不少工友都能说出其中的一两句诗词。
他在诗后的一段小注中写到:“夜读胡德的《衬衫之歌》不禁潸然泪下,想起自己是一名钢筋工,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写一首《钢筋工之歌》,于是照葫芦画瓢之。”
生活的不易,他看得真切。在2010年前后,也就是夏守安出门打工的第十个年头,成为他诗歌创作的高峰期。在他的新浪博客“诗出无名”中,记者共翻阅到了950首诗歌,目前已累计写就了25万字左右。
纸上还乡
傍晚时分,他喜欢独自一人
坐在工棚外几十米处的一块空地上
休息一会儿,抽几根烟
那是一块被征用了的土地
过去是良田,长满绿油油的麦子
而旁边不远处就是正在建设的高楼
一层一层地是钢筋混凝土浇注的乡愁
只是,怎么也望不到故乡
——节选自《天涯倦客》
“也想家,想老婆孩子。”叶落总有归根的一天,今年44岁的夏守安也不例外。
常年在外,一年回家的次数不超过3次,思乡之情日剧,他渐渐开始思索家乡的意义。
“回去,肯定是摸不着来时的路了/坑坑洼洼的一段小路/他走的很小心/但时常还会一不溜神踩着一个泥水坑/扑哧一下/仿佛大地对他喊了声/痛”。这是多年前夏守安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创作的诗歌。
“天涯倦客,山中归路,望断故园心眼。”夏守安表示,自己的灵感来源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在《永遇乐·彭城夜宿燕子楼》中的诗句。
独在异乡为异客,在夏守安的文字中,乡愁和漂泊始终占据核心。“我在外地无论睡在哪里都做着漂泊的梦,失业的梦,然后我一回到家,躺到自家床上,这种梦就没有了。”他将这种奇怪的病症总结为一句话:乡愁是一种病,故乡是一味药,从漂泊的地方回到家乡就好了。
6月初,来到双林后,夏守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古镇。“古桥和古色民居深深吸引了我,有种回到家的温馨感”,40多天里,《双林镇》《化成桥》《水镜寺》《东岳庙》四首诗歌成为了他朋友圈里的新作。
在新媒体持续发展的当下,夏守安也尝试着走出去,去接触和他一样写诗的同类人。在他的手机上,诗情画意歌会、新荒原、唯美诗歌等20多个群组里实时更新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写诗心得。
在他看来,诗歌是生活的一部分,是一种真善美的浓缩体现。在诗歌创作多是无病呻吟的当下,不少打工者的诗给他带来了一种巨大的惊艳感,“民工诗人”回到了关心精神世界、关心时代生活的诗歌本原。
诗出无名
对自己说,永远别放手
努力地在地底层吸取养分
如果痛苦,也沉默
为了母亲那阳光下的晨露
我爱的简单,但我爱的深沉
林间的小路昨夜有麋鹿踩过
就这样,做自己最忠实的草根
寂寞是你唯一的听众
相信吧,这只是蛰伏
明天,请允许我与你跳一只舞
——节选自《草根》
“其实我就是写出了自己的感受,算不上什么诗人。”夏守安说,不想被标签化,写诗只是自己的一个乐趣。
夏守安介绍,自己也曾在脑海中构想着签售的场景:在城市的广场上,身后拉起大条幅,从此成为一名响当当的民间诗人。
可在现实面前,夏守安被自己的理想藩篱困住了,日复一日的劳作让他有了一份不同寻常的“淡定”——把沉重的真实经验点化为轻灵的诗歌文字。在诗歌中,他也诉说打工生涯的各种凄苦,但他绝不卑贱乞怜,相反有一种痛定思痛后的豁达。
当然,他也有自己的偶像,那就是农民诗人余秀华。一首《穿过大半个中国来睡你》将余秀华推向公众,同步推出的纪录片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也让大众更好地了解了农民工诗人这个群体。这也让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揽活的夏守安眼前一亮。
据统计,中国有两亿多名农民工,有差不多2000万人在写作,虽然农民工的生存经验是中国非常独特的原创性的生存经验,但是在90年代以前,农民工的生存经验不像现在这么清晰地存在。而正是通过夏守安这样的人,世界听到了他们的声音。
农民工,一只脚连着土地,另一只脚跨入城市。夏守安说,希望诗歌散发着泥土的芬芳,透着从社会基层观察社会人生的深深感悟与沉思。去年7月,在妻子褚成莲的支持下,他把自己的200多首诗词集成,自费2万多元出版发行,取名为《诗出无名》。
如今,下班回到工棚后,夏守安就把休息时间都用到了看书学习上。生活,在他眼里,就是踏实进取、勤劳奋进。
“村里知道我写诗的村民不多,印了800册诗集后,大多都送给了圈子里的朋友。”他表示,希望自己的诗歌能够传递一份温暖。